周耀輝家中擺設不多，倒是牆上有一橫幅畫作，點名香港十多位著名填詞人。隱世填詞人自不在榜上，樂壇以外，如今二次創作盛行，出於諷刺時弊或對社會種種的宣洩，人人都是填詞人。然而，像周耀輝這樣在大學開章名義任教歌詞班的填詞人，彌足珍貴。

周耀輝笑言：「跟其他人有沒分別？這個答不到，我自己從沒上過創作班。」事緣2011年從荷蘭回港，到浸會大學授課，校方邀請他開班教學生寫歌詞。「過去一直有其他音樂學院邀請我授課，但我都一一拒絕，要特意開一門課教授歌詞寫作，起初我覺得是不太應該的，創作應該是跟生活經歷同步。」不過，當浸大提出建議，周耀輝忽然感到是一個不錯的時機：「首先它只是大學眾多學期的其中一課，所佔比重不多。而且我過了自己的關口，過去都害怕自己不懂得教，但幾年之後，對於如何教導學生，我有了新的看法。或者我真的不懂得教，但我知道怎樣去導，用我的經驗去指導他們的創作方向。」

他形容自己的人生暫時分為兩部分，一半在荷蘭，另一半在香港。讓他一直「逾期居留」，不捨得離開香港的原因之一，是教書。不懂教，卻貴在交心，與歌詞班的歷屆學生，師生為名，畢業多年後仍有聚會聯絡，實則更似朋友、死黨與親人。每星期三小時的歌詞班，最多三十人，其實是校方規定，周耀輝笑指人數再少一些會更理想。課堂就著眾人的定期練習去分析，但作品其次，為何而寫才是重點。周耀輝說：「做創作一定要坦誠面對自己和世界，這是我在班上的指標。例如有一篇作品是寫父親的，一般歌頌父愛，都關乎相處和體諒，我會追問，其實你對父親是否真的這些感覺？愛情也一樣，大家很容易就重複社會主流的看法，當我反問，你是不是真的這樣想？學生就會多說一些心底感受。」

從形式到內容，歌詞班都屬大學體制中的反體制份子，沒考試，亦不考勤：「是我自己的教學要求，要反問我有什麼能力吸引到學生每一次都來上課呢？」學生背著周耀輝打趣回答，是因為他懂得看穿大家的心事，有些心底話甚至不敢跟家人和朋友提起，但是，總會在課堂中和他透露。而這正是周耀輝授課的要旨：「我不敢說是向他們傳授一門寫作技巧，但希望可以帶領他們有勇氣去面對自己，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。尤其在香港教育體制，學生很少可以發言，也害怕被長輩和同學取笑，但在班上他們每個都有權說話。」

讓他感動也同時有點可悲的，是班上學生往往在畢業時都心生慨嘆：「他們會說，讀了四年大學，終於在這幾個月覺得自己是個大學生。」跨過畢業大門後，亦師亦友的真挈關係仍然密切。譬如過去一年周耀輝就跟藝鵠合作，舉行了三場「周耀輝歌詞班（一世唔想畢業）作品演唱會」，讓畢業同學得以在小音樂會中繼續發表作品，同時也是一種維繫感情的家庭式聚會。

云云學生，有個別得意愛徒於畢業後以填詞人身分進入音樂工業，除了教導與交心，周耀輝亦偶作橋樑：「最近有一位新的女歌手王嘉儀，好幾首作品都由我的學生填詞。當初（香港著名音樂監製）趙增熹來到浸大向我介紹她，我笑問，為什麼一個大學女生要找一個像我這樣年紀的男人來寫歌詞呢？」於是周耀輝也同樣推薦了歌詞班上的王樂儀，兩人年紀相若（連名字也相似），或許是更合適的合作對象：「然後我帶著我的王樂儀，他帶著他的王嘉儀，就好像兩個家長一樣，讓她們相親。」

「有時他們會讓我對未來有信心。」周耀輝如是說。並不是指栽培了樂壇新人，或是讓香港的未來會變好：「在政局、經濟上，我有很多不滿但不曉得從何干預，但在微小的人和事上，這十三個星期，希望是對他們有一些影響的。」說著，猛然想起另一位本身就讀工商管理的學生，屬班上異數：「他讀了幾個星期，便來問我，自己本科的成績很好，應該可以一級榮譽畢業，但他擔心自己沒有創作底子，修讀這門課會不會拖低成績。」周耀輝坦言無法保證。其後，他發訊息探問，自己最終有否做了壞人，影響到那志在必得的一級榮譽。「他就回答我，在歌詞班上學到的，已經超越了榮譽的等級。這除了是對我的鼓勵，也會讓我相信，總有一些氛圍可讓一群人有更大的自由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。」

畢了業，學生拜別，在偶爾相聚的歡笑中吐苦水。「無論創作和生活，他們很多人都正經歷著掙扎過程，但你知道他們是很認真去面對自己的。」周耀輝仍選擇與眾人同行，暫時擱下離港念頭。●

文字：紅眼
攝影：王志元
攝影助理：小子
協力：郭正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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