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：ž刀刀／攝影：陳藝堂

一個百元以內的便當，通常有一樣主菜跟三四樣配菜。漫畫工作室的成員大致也是如此：一位成名的漫畫家，再加上三四位助手。

而人在什麼時候，會用「便當」解決一頓正餐呢？

把採訪約在中午，就是為了讓漫畫家阮光民跟設計師蔡南昇可以面對面，一邊大塊大塊吃著Openbook買來的大福利排骨便當，一邊小口小口回顧兩人同為漫畫家賴有賢擔任助手的共事時光。

「我們跟許多人一樣，都正常上下班。雖然是九點上班，但我們會玩鬧到十點左右，才真正做事。」阮光民說到這裡，微笑看了一下蔡南昇，彷彿這是公開的祕密。

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，吃什麼東西最容易消化心事？太昂貴的料理，想必不好吐露隱情，路邊攤又過於嘈雜跟令人分心；或許，必須是曾經同桌共享過、在記憶中沉澱泛黃的那種食物，才能讓兩人吃到懷舊的滋味。

那是90年代末，台灣漫畫在日漫與港漫的夾擊之下，走起路來顯得清瘦（其他產業似乎都吃得有點油膩啊）。網路正蓬勃亂竄，虛擬世界的每一條路線與目的地都在快速改變。那現實世界呢？昔日兩大漫畫出版社之一的「大然」，已是收尾的倒數階段。漫畫助手仍是窮活。

但說起從前的日子，阮光民一臉輕鬆灑脫，彷彿生存的祕訣不在於多麼窮，而在於怎麼活。「當助手很窮啊。一開始我是住外面，就是三千五包水電的那種頂樓加蓋。後來我跟蔡南昇都搬進工作室，中午吃飯就看哪家麵店有開，或一起買個便當上樓吃。有家叫阿明炒飯的我們很常去，一個大概60塊吧，很大碗，可以分兩餐吃。他炒飯的時候叼著菸，很帥，但菸灰會掉進去，很不衛生。你看我們現在腸胃不錯，大概就是那時鍛鍊的。」

是啊，用便當隨便解決一餐，大多是因為窮、因為口袋很淺，隨便一掏就是人生底線。那時他們的月薪只有一萬四。

「我是退伍之前看到賴有賢要徵助手，就整理了作品寄過去。我本來就知道漫畫助手薪水很低，但那時候想，只要不低於高雄作業員女工的薪水就好。」蔡南昇有點崩潰地說：「結果女工薪水是一萬六……當下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

不過他還是接受了，畢竟剛出社會，心情大概也跟吃便當相似，不見得是多好吃多想要，只是覺得飢餓。「一開始進去還有畫一些東西，後來就被分配到做電腦網頁。老師有他的期望跟節奏，不太像一般漫畫家。那時候他對網路有很多想像，所以交給我來研究。」後來蔡南昇沒有成為專職的漫畫家，反而走上平面設計之路。他跟阮光民就此分道揚鑣。

窮的時候會用「便當」解決一餐，其實忙的時候也是。瘋忙起來也要活，但那個「活」，不再只是活下去，而是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。

2016年，繼漫畫助手、設計師之後，蔡南昇又多了一個身分。他開了一間以生活風格、設計為主題的薄霧書店，店裡全是從各地收集而來的雜誌與書。光是接設計案就已經爆炸的他，開店之後更忙碌，還去接洽各種座談、逼自己嘗試新事物。「跟別人合作會有新的樂趣跟啟發。也會覺得麻煩，不過那是我的個性導致。我本質是追求穩定的人生，但好像都有別的事情插進來。我本來就不太喜歡接觸陌生人，在跨出那一步之前，會想得比較久，因為要說服自己。」

比起蔡南昇的多方發展，阮光民倒是始終在漫畫這條路上，不但接連獲獎，也穩定產出《幸福調味料》、《天國餐廳》等佳作，最近還出版《警賊》系列——其前身，即是當年獲得「大然新人獎」的《Bad Cop》。

他期許自己成為手塚治虫、谷口治郎或《深夜食堂》的安倍夜郎那種畫出經典作品的漫畫家。訪談過程，看不出他對未來的遲疑跟徬徨，只有輕描淡寫的堅持。「離開助手之後，賴有賢找我去中國發展，但我不想。中間跑去出版社，專職插畫，待了一年多，就換到樓下的廣告公司。」

蔡南昇在一旁笑說：「你是平常就有偷偷去遛躂嗎？」阮光民回答：「是剛好看到職缺啦！就在同一棟3樓，缺一個畫腳本的。對方早上10點問我可不可去面試，我說好，結果咻一下子就到樓下了。」而他在廣告公司一待就是6年。

阮光民留著馬尾、十足藝術家氣質，看起來浪漫不羈，卻跟他的老同事蔡南昇一樣，也是追求穩定生活的人。整天的作息像個上班族：七點起床，幫女朋友買完早餐，就去咖啡廳畫稿，直到女友下班。

「偶爾想不出東西，就去看場電影，或到公園晃一晃。那邊小朋友多，年輕的媽媽也不少……」笑得有點靦腆的阮光民說：「因為有很多日本太太啦！我不喜歡在家畫，太安靜了。不得不在家，我就開電視，不然會覺得很毛。」

那麼蔡南昇呢？「我喜歡在家工作，不過家裡會西曬到待不下去。本來只是想租一間室內溫度穩定的辦公室，但為了物盡其用，所以順便開店了。也許日後漲了房租或怎樣，就不開了，回歸到以前專心接案的狀態。但這些經歷會一直留著，讓我再去做更有趣的事情。」

人生畢竟是，吃過一個便當，就吃不下另一個。選擇無法重來、經歷不能取代，蔡南昇沒有繼續走的路子，阮光民走下去了。昔日的同事情誼，延續到臉書上，採訪結束，回去發現兩人很常為彼此按讚，就領會到再多的大心哈哈、再多的表情符號，也說不完那幾年苦中作樂、窮中快活的時光。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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